“??高高的红叶林阴下,四十名乐人绕成圆阵。嘹亮的笛声响彻云霄,美不可言。和着松风之声,宛如深山中狂飙的咆哮。红叶缤纷,随风飞舞。《青海波》舞人源氏中将的辉煌姿态出现于其间,美丽之极,令人惊恐!插在源氏中将冠上的红叶,尽行散落了,仿佛是比不过源氏中将的美貌而退避三舍的。左大将便在御前庭中采些菊花,替他插在冠上。其时日色渐暮,天公仿佛体会人意,洒下一阵极细的微雨来。源氏中将的秀丽的姿态中,添了经霜增艳的各色菊花的美饰,今天大显身手,于舞罢退出时重又折回,另演新姿,使观者感动得不寒而栗,几疑此非人世间现象”
不由自主地在文章的开头援引了这段话,我想这是每个初读《源氏物语》的人都会陷入的一种境地吧。这种对于主人公光源氏的无尽遐想,大概是每个人都会产生的。
紫式部在塑造光源氏这一形象时,不惜重墨泼洒,进行多方面的美化,为其平添了种种优秀,甚至是超乎常人的特质。一个容貌出众,仪态秀美,才华横溢,聪明颖悟,风流倜傥,儒雅俊秀的贵族赫然出现在每个初读此文的人的脑海中,几近完美无缺。他一坠地,就有着“人间少有,清秀如玉”的容貌,7岁读书,从此便精通诗文,吟诗弹唱无所不能,此外还显露出经世济民,辅佐朝政的能力和雍容大度的政治家风范,在宫廷的权势斗争中表现出退让容忍的态度。其次是对于光源氏的仁慈,博爱,善良,多情的赞美,“秉性仁慈,德泽普及万民,扶穷救弱,拯救济危,善举不可胜数。”;在情场上,对女人有情有意,是个始终如一,从不变心的痴情者,“即使是对于那些不是他所深爱的妇女,也决不轻易遗弃,而总要给以照顾。”那些被光源氏眷养在六条院的女人们似乎的确是验证了这一事实,只是她们可能多半是表面繁华而内心辛酸的吧。
光源氏的生活方式及价值追求和当时整个社会对一个男人的要求相悖,这种相悖无形中对源氏形成了巨大的压力。虽然他从不改悔,但心理还是有惭愧的。源氏每天忙于寻求幽会的机缘,非常辛苦地东钻西营,只要听说哪里有可能的美女,他都要派人打听,然后亲身前往。他不仅出入宫廷贵族之家,也不惜屈尊到市井贫民人家探望;对女孩子不论出身高低,一律平等看待。因为过去的女孩子不能抛头露面,这使他闹出很多笑话,未摘花就是听人传说而错误地撞上的。对他的这种行为宫廷从上至下的态度是不屑的。每次看到这样的事情仆人都要发出讥笑,背后议论他无孔不入;父亲桐壶帝也因为六条妃子郑重地向源氏发出批评:“象你这样任情恣意,轻薄好色,势必遭受世人讥评。”说时脸色甚是不快,源氏也只有恭恭敬敬地听训的份。中国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说法,日本当时作为深受中国影响的一个东方国家,对女人及情感在人生中的地位和比重的观念想来也不会相差很远,而源氏的做法当时显然是异类。和同时代的男性相比,他对女人整体上有着一些怜香惜玉的感情,他一生的主要精力是放在女人身上的,对于与他接触的女人都尽量善待,包括象华散里、未摘花等长相不漂亮的女人也在他的保护下,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他在这方面是乐此不疲,心甘情愿的。从这方面说,紫式部是把他当作平安时代理想的男性贵族形象来写的。
但是同时,光源氏身上同时有着自身无法根除的矛盾和缺撼,这些矛盾和弱点纠集到一起,加上当时社会观念这一强大后盾的纵容,人性中尚存的丑恶常常在源氏身上显露出来。在比他更弱的女子面前,他强硬无礼,更多考虑的是自己的需要。比如他强迫空蝉,与胧月夜的第一次相遇也带有强暴的成分,尤其是对轩端荻的诱奸,紫式部用“浮薄少年的不良之心”加以感叹。他对自己和女人采用两套衡量标准。源氏自己受欲望趋使,却瞧不起听从肉体欲望和感情召唤的女人,对胧月夜时冷时热;自己偷东摸西,却不能忍受三公主的不贞。而与那些爱他的女人的最大矛盾之处,是他无法调和自身欲望和理性的矛盾,面对真情,欲望驱使他仍然无休止地从一个女人流到另一个女人那里。
然而光源式的问题不仅仅在一时的欲望,他滥情的原因似乎也不是表层欲望的难以满足,他有妻有妾,情人无数,屡次表明男女之事没有情感不是好的。由于源氏只有在女人这里才能找到他的自尊、价值以及驾驭全局的主动感,他的生活的主要内容是长久地与女人周
旋,因此他的深层欲望表现为对女性美的贪得无厌的追求上。他把这当成一生的事业去作,而不是得到一个、两个女人就满足了,也不是得到爱情就满足了。
一个男人如果把自己的深层欲望放在社会中去寻找满足,虽然可能摔得头破血流,随着成功的标杆不断升高而欲求无限,悲剧居多,但起码这种生活态度是受到社会主流的肯定和尊重的,如果有所成就就更能锦上添花。而一个男人把自己的精力和理想放在追求女性美上,想阅尽人间美色,就太离谱了。首先他是无法得到社会正统力量的肯定的;其次,女性美千差万别,无法穷尽,哪里有极致和尽头呢?再次,对于象光源氏这样的追求者来说,最好的永远是下一个,最好的永远是得不到的那一个,这几乎是一种规律和定数,悲剧不发生他是不会停下来的;最后,就象吃了太多的美味造成味觉迟钝一样,经历的太多,即使遇到最适合自己的,麻木而迟钝的大脑也早已不知道珍惜了。因此,虽然源氏也曾屡次发誓,要守着紫姬这样一个人安心生活,虽然他在自己的行径面前有忏悔、有苦恼,但他的生活早已成为一种惯性,无法控制,离最初的幸福愿望越来越远了。
当紫姬黯然死去时,光源氏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他人的伤害及对自身生活的破坏,而此刻的他已经是52岁的人了,可能他也感到累了。书中写他53_60岁之间遁世在嵯峨院,大约死的时间也就是这个时期,隐遁的源氏也不再是世间的源氏了,人间的源氏一定要悲剧才能唤醒他,一定要等到生命之火快熄灭时才醒悟,从这个角度说,人的本性真是愚钝啊!也是从这个角度开想,源氏物语可能部分的触及了人性中本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