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硬汉陈渠珍的柔软爱情
史鹏钊
知道陈渠珍,是因为沈从文。读《从文自传》时,沈从文称其为"人格和精神产生了终身影响的一个人".便买来其著《艽野尘梦》一口气读完,爱不释手,掩卷而思,无不被其与藏族女子西原的忠贞爱情所感染。
1909年7月,陈渠珍所属部队奉命援藏。他因素有胆略,被任命为援藏军一标三营管带(相当于营长),参加恩达、江达、工布等平叛战役,后又远征波密叛匪,屡建大功。驻藏期间,他同当地藏民、官员和喇嘛来往密切,还与藏族少女西原结婚。1911年10月,武昌起义的消息传到西藏,进藏川军中的哥老会组织积极响应,并杀死统帅罗长裿。乱军欲拥戴陈渠珍为首领,而他出于多方面的考虑,决定弃职东归。他偕湖南同乡士兵及亲信共115人,取道青海回中原,途中误入羌塘大草原,路途辗转,断粮数月,茹毛饮雪,仅剩7人生还于兰州。他遣散部众,与藏女西原达西安,其时家书未至,穷困不堪,仅靠救济度日。不久,西原不幸染天花病逝。24年后,陈渠珍回首往事,历历在目,尤其是自己20多年前援藏时与藏族少女西原结为情侣,同在青海、西藏出生入死,备尝险阻的经历萦绕心头,不禁感慨系之,用文言文将这段惊心动魄的入藏经历和感天动地的爱情悲剧,写成了这本传世的自传体回忆录《艽野尘梦》。
在书中,作者记述了其途中误入羌塘大草原,路途辗转,断粮数月,一次拿出仅剩的一小块干肉要分一半给西原,她却坚不肯食,陈渠珍逼着她吃,西原哭着说:"我能耐饥,可数日不食。君不可一日不食。且万里从君,可无我,不可无君。"藏族少女西原对我外公这样一位汉族军官如此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情义令人唏嘘,感天动地。就这样,一路上幸得有高原生存经验的西原以命相护和鼎力照应,陈渠珍才克服困难,走到了兰州。
陈渠珍与西原两人,经彬县再赴西安,一边借居于一座空宅之内,一边写信给家里要寄钱,以便南归。此时两人已身无分文,只得变卖随身物品拮据度日。一日,他出门办事回来稍迟,见西原满面绯红,头痛难忍,卧床不起,急忙请来医生,刚吃了一剂药,西原就出了天花,至夜天花突然现出了黑色,陈渠珍心知已不能救,只能暗中啜泣。至四更天,自知不久于人世的西原躺在夫君怀中含泪泣别说:"西原千里从君,只望与君白头到老,不料病入膏肓,不得不与君中道而别。愿君南归途中,一路珍重,恕西原不能随行了。"话音刚落,西原长吁一声,溘然而逝,年仅19岁。陈渠珍抚尸痛哭,几乎气绝,清醒过后清点行囊,只剩1500文钱,连给西原殓葬都不够。幸得一位客居西安的湘西人董禹麓,将族弟寄存在他那里的三十多两银子慷慨解囊,并帮忙料理后事,将西原装殓后,下葬于西安的大雁塔周边。安葬西原后,陈渠珍独自一人含泪回到与西原的住所,恍然已不见其身影,只觉满室清冷,帏帘飘飞,不禁仰天长哭,泪尽声嘶。而全书至此,嘎然而止,因作者"述至此,肝肠寸断,余书亦从此辍笔矣".其悲戚之情,难于言表。
1921年冬,陈渠珍在西安蒙难时的恩人董禹麓护送西原遗骸回到湘西。他为西原举行了隆重的安葬仪式,墓址选择在风凰县城边大坡脑。墓前竖有"亡姬西原之墓"的石碑,碑上有陈渠珍亲撰的《亡姬西原墓志铭》,短短五百余字,情真意切,无不让人"肝肠碎断".
《艽野尘梦》写成后,曾在报刊连载后汇编成册,流传甚广,堪称传世之作。著名藏学家任乃强先生读后评价道:"余一夜读之竟,寝已鸡鸣,不觉其晏,但觉其人奇、事奇、文奇,既奇且实,实而娓娓动人,一切为康藏诸游记最。比之《鲁滨逊漂流记》则真切无虚,较之张骞、班超等传则翔实有致。"
1952年12月10日,把持湘西军政20余年,致力于保境安民和湘西地方自治的"湘西王"陈渠珍,走完了自己人生的71年。同为湘西籍的著名画家黄永玉,后来在为陈渠珍亲撰的《寥天一庐祭》最后一段中这样写到:"先生青年时代远戍西藏,参加驱逐英帝的战斗,立功累累。其中结识藏女西原,二人深情度过无数生死经历。我们塑造西原的铜像,挨在先生身旁,陪伴先生俯览日新月异的故乡,祝愿世人的爱情地久天长。"在这篇墓志铭的结尾,黄永玉老先生饱含深情画龙点睛,用一个画家的奇思妙想,为一代硬汉与藏族少女西原的千古情缘和旷世之恋就此画上了完美的句点。藏汉一家亲,唐时的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是历史的见证,而近代的陈渠珍和西原更是让人应该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