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颗 不 碎 的 心

　　刘 元 举

　　我们都是做父亲的，也都是写出了与父亲有关的书的人。不过，我写的是朗朗的父亲，而他写的则是他自己这个做父亲的。

　　我的书叫《爸爸的心就这么高》，而他的书叫《父亲的心》。

　　爸爸的心也好，父亲的心也罢，一目了然都是这一代人的传统父亲。注重孩子的成长或者说叫做望子成龙，并且愿意为此牺牲自己。

　　认识曲颉是在十多年前。他有着一个傲视天地的上扬的下颏，谈吐时，随着尖削锋利的下颏的仰动频率，激扬的话语便显得锋芒毕露，灼灼逼人。其实，他好胜的性格中不加掩饰地突现着这种鲜明个性。或许因为，他的生命的里程中有过踌躇满志英姿勃发的青少年时代，也有过彷徨痛楚甚至伤痕累累的血泪记忆。他是个当当有声的男子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结果，他的玉真就碎了。

　　他完全是为了活出个响当当的人样来，才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甚至就差一点点便迈进了地狱。对于这些经历，我曾有所风闻，但我不觉得奇怪。一个心比天高的人，一个刚愎自用的人，一个有着执拗的古典的浪漫情怀的人，他的挫折在所难免。

　　他可能因为杰出的个性与超迈的追求，超越了他生活的这片天空，他最终尝到了深刻的孤独。当他一意孤行，带着敏感脆弱伤迹斑驳的心脏躲进了文学——他的最后的情感避难所时，他的儿子、他那正在中学就读的儿子饱尝了生活的打击。有学不能上了，只能不顾一切地守候在他的身边。即使他上厕所的时间稍长一点，儿子就会以咳嗽的方式向他发出信号，而他也及时回一声咳嗽。儿子成了他的监护人，而他呢？一个普通的父亲的心因为不普通的磨损，而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意味。

　　在读到他的这部《父亲的心》一书之前，我固执地以为，他是个典型的希特勒式的个人主义者，他为了个人的奋斗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包括牺牲亲情友人。然而，一旦翻开了他的这颗《父亲的心》，我看到了一个袒露得不加任何掩饰的曲颉——他居然有着那么多悲天悯人的儿女情长，还有他的那颗被生活磨难的伤残的心脏！为了什么？为了儿子，可以说这是唯一的理由。儿子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的希望所在。他的心无时不在随着儿子成长的脚步而跳动。

　　在儿子很小的时候，他为了儿子到学校与老师吵架，老师说他"护犊子";在儿子第一次走向学校时，他以多么细腻的镜头摄下了儿子的身影。在他拍摄下的那么多张儿子的照片中，无不透示出一个父亲内心深处对儿子的殷殷深情。如果说这些照片拍得好，不如说他对爱子爱得太细腻也太深挚了。

　　记得我曾经在一部书中看到过这样的话：父爱是人类最伟大的爱，它的永恒不变与广大无边，远胜过情人的爱。

　　这是一部平易近人的书：有洗练的文字和积淀着岁月的照片。照片上的父子在不同的时空中，捕捉着来自不同角度的阳光；这是一部能够打动人灵魂的书：越往后边翻动越让你惊心动魄。你会从中发现这个父亲始终不渝地在寻找或追索着与儿子同样而又不同样的生命意义。曲颉是一个过于讲究意义和价值的人，因此，他充满抱负、充满向往、充满锐气、充满自我！事实上呢？他也充满了挫折、充满了感伤、充满了绝望。但是，过于自负的天性使然，他从来不曾退却，他一向都是挺着腰板拔着脖梗仰着那桀骜不驯的下颏闯荡天下的汉子。我为此有理由说，他受到的伤害要比常人更多。

　　他对他的儿子不止一次地说过，用血写的东西与用水写的是不会一样的。这部《父亲的心》不仅是用血写的，也实实在在是用命写的。如果不是他在冥冥世界中幻听到儿子一声刺破黑幕的呼叫"爸爸——",他可能永远不能走下手术台。他给了儿子的生命，而儿子在最关键的时刻挽救了他的命。

　　也许我们的时代正是向越来越自我的方向迈步，也许如同我们这一代为了子女而不惜一切代价的家长正在愚昧的泥沼中陷落，甚至永不会复出，但是，我仍然要说，打开这部浸透着生命血迹与生命曙光的《父亲的心》看看吧！他告诉你的不啻是做父亲的艰难和苦楚，更有一颗搭了三个桥的心脏在向世人顽强地倾诉着什么、证明着什么，相信你会从了这种证明与诉说中，复苏那日益麻木的情感的。

　　2001年3月11日零点35分 于牧童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