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水浒传》这部书在人物问题上的最大特点就是“朝真野假”。朝廷命官,大都是真的,如蔡、童、高、杨四贼,还有张叔夜、蔡攸、侯蒙、老、小种经略、朱砀、赵鼎、小苏学士等等,都实有其人,但梁山一方的人物则都是假的。高俅实有其人,王进、林冲则无其人。老、小种经略,实有其人,鲁达则无其人。若鲁达、王进果有其人,那么在《宋史·种师道传》、《种师中传》中,对鲁达、王进不会不提一笔。王进在投奔种师道之后,在北宋末年频繁而残酷的战争中,不会不崭露头角;为老种写传记的人,也不会漏掉王进和鲁达。可为什么都不著一字呢?至于吴用、卢俊义,连名字都变来变去,他们的家乡,吴用从太行山搬到山东郓城,卢俊义则搬到河北大名府。这都证明他们是文学人物而非历史人物。
四大历史人物结局:
《宋史》评蔡京:“(蔡)京天资凶谲,舞智御人。在人主前,颛狙伺为同位计,竭四海九州之力以自奉。帝亦知其奸,屡罢屡起。(蔡)京每闻将退免,辄入见祈哀,蒲伏叩头,无复廉耻。”由于蔡京弄权误国,国政弛废,金人长驱而入。蔡京只知乞降纳币,南迁逃亡。“天下罪(蔡)京为六贼之首”,侍御史孙觌极疏其奸恶,帝遂将其放逐儋州,行至潭州(今湘潭)而死,年八十岁。
蔡京有子八人,傺先死,攸、俺伏诛,流放白州,死在那儿。其余子孙皆流放远恶县郡,终于大快人心于天下。
《宋史》评童贯:“(童)贯握兵二十年,权倾一时……后宫自妃嫔以下皆献饷结内,左右妇寺誉日闻。”“官卖爵,庭户成市,岳牧、辅弼多出其门,厮养仆圉官诸使者至数百辈,穷奸稔祸,流毒四海,虽醢不偿责也。”
杨戬,初任给事掖庭(在皇宫当宦官),《宋史》说他“善测伺人主意”。后封为彰化军节度使,权势与内侍梁师成相抗衡。
当时有个胥吏叫杜公才的,给杨戬献策,增加赋租,巧夺民田,夺田后又强迫百姓租佃。又在各湖泊增加渔税、船税,“一邑于常赋外增租钱至十余万缗,水旱蠲税,此不得免”。这一来给他增加了上千万收入,杨戬提拔小胥吏杜公才为观察使。宜和三年,杨戬病死,赠太师、吴国公。靖康元年,国人痛斥杨戬勒索百姓之罪,钦宗下诏削去杨戬的“太师”等谥号。
《宋史》卷三五八《李纲传·上》说,金兵南侵,太上皇宋徽宗南逃,童贯、高俅护驾。陈东上书钦宗,乞诛蔡京、蔡攸、童贯、朱耐、高俅、卢宗原等人。钦宗纳奏,打算命聂山去斩此数人,但李纲谏阻说,聂山去斩此六贼,无论能不能办到,都不好。这六贼都是太上皇徽宗的“幸臣”亲信。如果不经过太上皇而直接杀这六人,这要“震惊太上”,太上皇会对陛下产生疑惧,对陛下不利。万一要杀不成,后果不堪设想。不如建议太上皇自己除掉这些人。
结果钦宗采纳了李纲之言。宋徽宗后来果然先后除掉了蔡京、蔡攸、童贯、朱酌,但没有杀高俅。徽宗和钦宗收拾这些人是一个一个收拾的,还没等到收拾高俅他就病死了。《宋史》卷四四六《李若水传》记述了高俅死后的情况:“靖康元年,太学士、天府仪同三司高俅死。天子当挂服举哀。若水言:俅以幸臣躐跻显位,败坏军政,金人长驱,其罪当与童贯等;得全首领以没,尚当追削官秩,示与众弃,而有司循常习故,俗加缛礼,非所以靖公议也。章再上,乃止。”李若水反对“循常习故”,按“故事”(惯例)为高俅治丧。他说,高俅“以幸臣躐跻显位,败坏军政”,造成“金人长驱”,其罪应该与童贯相等。让高俅“得全首领以没”就不错了,怎么还让天子“挂服举哀”。李若水认为高俅不但不应按“故事”(惯例)治丧,还应“追削官职”,不允许他儿子继承封号。
那么,高俅被追削了官职没有呢?追削了。《宋史》卷二十三:“(靖康元年)五月,开府仪同三司高俅卒,……追削高俅官职。”这些史料刻画出了高俅的丑相。《水浒传》作者就是根据历史事实和:全国上下对高俅的评价来塑造高俅形象的。《水浒传》作者所鞭挞的,也正是当时的统治阶级所要鞭挞的,所以《水浒传》并没有背弃当时统治阶级的思想和立场。
梁山泊王国,是《水浒传》作者精心创造的一个和谐的社会。
作者所设想的关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关于社会制度与社会秩序,在第七十一回那篇“单道梁山泊的好处”里作了生动的描绘:八方共域,异姓一家。天地显罡煞之精,人境合杰灵之关。千里面朝夕相见,一寸心死生可同。相貌语言,南北东西虽各别;心情肝胆,忠诚信义并无差。其人则有帝子神孙,富豪将吏,并三教九流,乃至猎户渔人,屠儿刽子,都一般儿哥弟称呼,不分贵贱;且又有同胞手足,捉对夫妻,与叔侄郎舅,以及跟随主仆,争斗冤仇,皆一样的酒筵欢乐,无问亲疏。或精灵,或粗卤,或村朴,或风流,何尝相碍,果然认性同居;或笔舌,或刀枪,或奔驰,或偷骗,各有偏长,真是随才器使。……地方四五百里,英雄一百八人。昔时常说江湖上闻名,似古楼钟声声传播;今日始知星辰中列姓,如念珠子个个连牵。在晁盖恐托胆称王,归天及早;惟宋江肯呼群保义,把寨为头。休言啸聚山林,早愿瞻依廊庙。
从作者所描绘的这张理想社会的蓝图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作者美好的社会理想,更可以看到广大劳动人民的愿望和要求。这就是:主张政治上的平等。不论是“帝子神孙,富豪将吏,并三教九流,乃至猎户渔人,屠儿刽子,都一般儿哥弟称呼,不分贵贱”。
主张经济上的平均。有财均分,有福同享,无问亲疏,皆一样的酒筵欢乐。主张个性上的自由。不分精灵、粗卤、村朴、风流,皆“认性同居”。
主张使用上的尽才。不论笔舌、刀枪、奔驰、偷骗,都用其所长,随才器使。
主张组织上的团结。要同心协力,团结战斗,“八方共域,异姓一家”,“千里面朝夕相见,一寸心死生可同”,“心情肝胆,忠诚信义并无差”。
作者的这些主张,在《水浒传》中是有所表现的。梁山虽只是一个强大的武装集团,同真正的政权形式不同,但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政权的“雏形”。
这个集团的权力结构的建立,基本上是通过协商的和平方式进行的。晁盖当山寨之主,是大家拥戴推选出来的。晁盖死后,又由吴用等推举宋江做寨主。在寨主产生的过程中,不仅没有发生火并和争斗现象,时时表现出相互礼让的美德,像晁盖礼让宋江那样。再如,梁山先后经历数次排座次,尽管宋江过于注重社会地位和家庭出身,但总的来说,还算比较平等合理,没有什么争执和怨言。虽然座次有先后之别、尊卑之异,但大家在政治上还是平等的。
在头领中,经济上基本是平均主义的。如金银财宝之类,大致是“均分一份”。至于吃喝玩乐,更是一样的了。居住条件,统一住所,没有分什么高低贵贱。
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水浒传》十分注重义气和如手如足的兄弟情谊。他们把交友看作人生的重要的追求和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如宋江和武松,林冲和鲁智深,都是由于彼此仰慕而结拜为兄弟。武松要回故乡去,彼此恋恋不舍,宋江送了一程又一程。彼此都自忖道:“结交这一个兄弟,也不枉这一生了!”鲁智深和林冲结拜为兄弟后,为了林冲的安全,鲁智深长途跋涉,暗中保护;为搭救史进,鲁智深冒险行刺贺太守;为救卢俊义,石秀跳楼,单刀战群敌而被捕。为救宋江、救柴进,全伙兄弟,舍死忘生,李逵更是一马当先。为救李逵,朱贵不惜牵连弟弟朱富。
为搭救张横,阮氏三雄冒死深夜劫营。梁山义军所进行的许多战斗,如劫法扬、大闹华州、智取大名府等等,都同解救、保护梁山兄弟有直接关系。表现了他们那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崇高义气和那种舍己为人、同心同德、团结战斗的高贵品质。《水浒传》就是一部表现鸟托邦理想社会的著作。
《水浒传》作者所设想的乌托邦王国,是一个与争名于朝、争利于市的繁华喧闹的东京、大名府等城市相对立的乡村乌托邦王国,是山明水秀、龟虾丰饶、林茂果盛的世外桃源式的乌托邦王国。这个乌托邦王国,又是一个“全民皆兵”的斯巴达克式的军事王国。他们用齐心协力的战斗来保卫自己的自由和幸福。这种自由和幸福必须用战斗来取得、来保卫的思想,实际上已经越出了幻想和空想,已经不属于乌托邦了。它实际上已经成为中国农民革命的理想,在军事上,已成为科学的军事理论。这种理想之所以具有科学性,从根本上说,它来自于中国农民战争的伟大实践。梁山泊利用山险水险,结寨自卫,这种战略战术,是来自太行山人民反抗辽金入侵的忠义社自卫斗争。
总之,梁山乌托邦王国,是人类乌托邦理想的一次伟大实践或“理想实验”,它为社会革命提供了用文学写成的社会科学理论。《水浒传》形象地生动地描绘出一幅“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平等、共同斗争”的美好的社会蓝图。
108个人物,108个故事,每个人物都可以作为一个篇章。时间、精力关系,暂且搁笔,未完待续。
书写、收集材料、定稿于2019.05.23。
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原谅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