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是世界名著《红与黑》中的主人公。对其形象分析,在文学理论界有种种评说,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认为,他虚伪、阴险,踩着女人的肩膀向上爬,是一个地地道道的 阴谋家、野心家。也有人认为他是当时反对封建权贵的勇士, 资产阶级个人奋斗的典型代表。更有人认为他是拿破仑时代 的悲剧英雄。
《红与黑》是法国19世纪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司汤 达(1783-1842)的代表作。其副题是一八三○年纪事。在 这部小说中,作者以法国波旁王朝复辟时代为背景,以平民知 识分子于连索黑尔与贵族资产阶级上层社会顽强曲折的斗 争为主线,着重描写了他从18岁到德瑞那市长家当家庭教 师开始,到23岁因枪伤市长夫人而被送上断头台为止短短5 年间的生活历程。
于连出生在小城维立叶尔郊区的一个锯木厂家庭。他幼 时身材瘦弱,在家中被看成是不会挣钱的不中用的人,常遭父兄打骂和奚落。卑贱的出身又使他常常受到社会的歧 视。少年时期的于连聪明好学,意志坚强,精力充沛。他接受 了启蒙思想家的自由平等观念和无神论思想,并在一位拿破 仑时代老军医的影响下,崇拜拿破仑,幻想着通过入军界、穿 军装、走一条红的道路来建功立业、飞黄腾达。然而,在他14岁那年,波旁王朝复辟了,平民可以平步青云的拿破仑时 代过去了。于连不得不选择黑的道路,幻想进入修道院,穿 起教士黑袍,以便将来成为一名年俸十万法朗的大主教。 18岁时,于连到维立叶尔市长德瑞那家中担任家庭教师, 而市长只将他看成拿工钱的奴仆。自尊心受到伤害的于连, 便以追求市长夫人来报复市长。他与市长夫人的关系暴露 后,被迫进入了贝尚松神学院,投奔了院长彼拉,当上了神学 院的讲师。后因教会内部的派系斗争,彼拉院长被排挤出神 学院,于连只得随彼拉来巴黎,当上了极端保皇党领袖德拉 木尔侯爵的的私人秘书。他因沉静、聪明和善于谄媚,得到 了木尔侯爵的器重,以渊博的学识与优雅的气质,又赢得了侯 爵女儿玛特儿小姐的爱慕。尽管不爱玛特儿,但他为了抓住 这块实现野心的跳板,竟使用诡计占有了她。得知女儿已经 怀孕后,侯爵不得不同意这门婚姻。于连为此获得一个骑士 称号、一份田产和一个骠骑兵中尉的军衔。此时的于连又开 始做起了三十岁当司令的美梦。他变成了一个封建贵族阶 级的忠实奴仆,在保皇党策划的政治阴谋中为主子效力,冒着 生命危险为侯爵传递情报。正当他踌躇满志时,贵族阶级与 反动教会狼狈为奸,诱使市长夫人写了揭发于连的告密信,致 使侯爵取消他与玛特儿的婚约。于连美梦破灭,盛怒之下枪 伤了德瑞那夫人,被判处死刑。在狱中,于连终于明白:像 他这样出身卑贱的人,在等级森严的封建制度中是不可能通 过个人奋斗而飞黄腾达的。他拒绝上诉,坦然走上了断头台。 于连的性格是复杂的,并随周围环境的变化而不断发生
演变。时代的变迁,不堪受辱的内心,受人歧视的社会地位以 及向上爬而不能如愿的愤怒,形成了于连自尊、怀疑、敏感和 积极反抗的性格。他时刻牢记着自己与上层社会之间的地位 不同、阶级不同、观念不同,对生活持以怀疑的态度,用他那异 常敏锐的目光观察周围的一切,寻找歧视他、伤害他的敌人, 搜索自己受辱的蛛丝马迹。他不甘屈服,不甘忍受时代和上 层社会的拨弄,用拿破仑的英雄主义武装自己,为维护自己的 个性而奋起反抗,时刻处于凛然不可侵犯的战斗状态,与整个 社会作战。在这个奇异的年轻人心里,差不多时时刻刻都有 暴风雨。他憎恨做奴仆,要求与上流社会的人平起平坐,以 保持自己的尊严。当父亲要他去德瑞那市长家当家庭教师 时,一贯敢怒而不敢言的于连却以我不愿意做奴仆表示拒 绝。老索黑尔说这不是做奴仆,于连当即要加以证实:到他 家里,我同谁一块吃饭呢?可见于连把这个问题看得很重。 然而,正是这种自尊心理使他赢得了尊敬、友谊和爱情。而当 他最初出现在市长大人府邸的大门时,显然还是个质朴幼稚、 天良未泯的年轻乡下人。也就在这里,他目睹种种社会贫富 不均现象而十分气愤,但更为自己寄人篱下的屈辱地位而痛 惜不已,于是就对市长及其一家人产生了本能的轻蔑和憎恶 之感。虽然他渊博的知识和惊人的记忆力赢得了市长一家的 好感,但他在这里感受到的仅仅是他对已经插身进来的上流 社会的仇恨和恐惧。
于连骄矜自持,自视甚高,这种自尊心理一旦面临恶言劣 语、霸道行径的袭击,就使其隐藏着的仇恨心理爆发出来并大 胆反击。即使在爱情这样的人类最细微的感情方面,于连感 到的往往不是幸福,而是自尊心满足后的喜悦和骄傲,并把这 种胜利看作是拿破仑式的胜利。在我们看来,这似乎不可思 议,却恰恰体现出于连是以全部精力来反抗上层社会的。 在德瑞那市长家,于连是为了报复市长大人对自己的 轻蔑,粉碎他的骄傲心理,而带着战斗的情绪走进市长夫人的 房间的。即使在与德瑞那夫人进行热恋时,于连的这种仇 恨心理和反抗也从未停止过。他始终把爱情看成是他对贵族 阶级的报复和争取自由平等的愿望。这一点,也在于连和玛 特儿侯爵小姐的交往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他敢于轻视傲慢的 玛特儿小姐,并曾这样想:我知道保持我的自尊心,我没有向 她说我爱她。当他收到玛特儿小姐的爱情告白信时,首先想 到的是他终于战胜了情敌柯西乐侯爵,可以平等地与木尔侯 爵坐在同一条凳子上。他立刻自豪地得出结论:侯爵和我的 价值,已经过去了,结果是汝拉山的穷木匠占据了重要的一 面。这哪里是什么谈情说爱,简直就是一场斗争,而斗争的目 标便是贵族阶级的荣誉和地位。正如于连自己所说的那样: 在这场尚在准备的战斗里,身世的骄傲,像一座高山,是她和 我当中的军事阵地,这高山,便是我进攻的目标。由此看来, 于连并不仅仅把她们作为女人去占有,而是当作一个阶级去征服的。他占有她们不在于肉感,而在于满足他那平民 的、要求尊严的灵魂。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法国残酷 的阶级斗争现实,也反映了于连在爱情方面的反抗精神。 于连的雄心壮志中不可避免地含有出于个人野心的成 分。在维立叶尔市,这种野心往往被反抗、报复和维护个人尊 严的思想所冲淡;在贝尚松神学院,他为伪装自己而刻苦学 习,博得院长和大主教的欢心,自信不久就能当上主教,野心 萌发,在伪善的道路上迈上一大步。而在巴黎,自担任木尔侯 爵的私人秘书以来,他地位骤变,环境巨变,在都市风气严重 腐蚀下,虚荣心恶性膨胀,个人的雄心壮志开始向个人野心逐 步转化。
进入巴黎时,于连的心情是矛盾复杂的。一方面,他憎恨 巴黎的一切,认为巴黎是阴谋伪善的中心;另一方面,他又 因终于要在伟大的事业的舞台上显露身手而高兴。在他的 内心深处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真诚与虚伪、自尊与虚荣的激烈 搏斗之后,他鄙视上层社会的纨绔子弟,却又欣赏他们的文 雅有礼,逐渐陶醉在上流社会的美女、音乐和鲜花之中。他 十分仇视侯爵巧取豪夺、大发横财的行径,但当领悟到侯爵有 意识把自己栽培成一个上流社会的人时,却又甘心为侯爵 效力。在维立叶尔,于连从未曾想过怎样去奉承人,怎样去 替人家说话,到巴黎后,他却在野心的驱使下,为了替极端无 耻的老蠢材谋取美差,竟利用职权之便挤走了正直的葛斯 先生。事后,他良心复现,对自己的恶行惊叹不已。但随机又 为自己辩解道:如果我想成功的话,我还要做许多不公道的 事情。然而,即使在堕落的过程中,于连依然在某种程度上保 持了平民的自尊,个人反抗未尽泯灭。他在侯爵面前的从不 卑躬屈膝,以及在侯爵的责骂伤害了他的尊严时的傲然离去, 使得老奸巨猾的侯爵深感这个平民青年的性格的根本处有 可怕的地方。他的这种自尊是贫民骨气的一种表现,任何 情况下凛然不可侵犯。正如彼拉神甫和玛特儿小姐所说,于 连虽出身低微,但意气高傲,心中燃烧神圣的火焰。他最不能 容忍别人的轻视。自尊,是他个人奋斗中用以自卫的唯一 武器。
从于连的整个奋斗过程来看,他为实现自己的幻想,靠的 是自己出众的才能和顽强奋斗,而不是他人的施舍。对他来 讲,最重要的是个人的荣誉和尊严。他所追求的是靠自己的 力量赢得的。他曾先后拒绝市长夫人、木尔侯爵的钱财,靠着 他的高傲和才能,征服了市长夫人和侯爵女儿。在咪列诺的 豪华的客厅里,他曾想如果把这里劫来的财产分一半给他,他 也不会要。与德瑞那夫人分别时,这位夫人要将数千法郎 送给他,他愤怒地拒绝了。他对德瑞那夫人说:你是否愿 意使我们的爱情变为可憎的回忆?他不需怜悯,也不容玷污 爱情,而希望像拿破仑那样靠个人的力量和奋斗来取得功名。 他争的是骨气而非虚荣。正是为了雄心和骨气,他才给自己
规定了反抗上层社会的责任。但是,我们必须承认于连的奋 斗和抗争是除了个人尊严和出路而别无他想的个人英雄主 义,所以,我们不能说他是个野心家。在作者笔下,他的野 心,只不过是一个小人物敢于在复辟时代对现实表示不满和 反抗,敢于在才智、勇气和人格上压倒包括大资产阶级在内的 上层社会;敢于在大事业舞台上显身手。为自己赢得和拿 破仑一样的命运,作者声称于连是野心家即表达了对复辟 时代的不满,也隐晦地赞美了于连的反抗精神。
然而,于连的奋斗反抗注定是以悲剧而告终。于连是王 朝复辟时代受压抑的小资产阶级青年的典型,其反抗是基于 社会对他的压制和他个人的野心。他追念***时代,因为 像他这样有才干的青年会有数不清的机会可以大显身手。可 是,在这个扼杀一切生机的王朝复辟时代,他只能扮演一个 逆叛的平民的悲惨角色,成了与整个社会作战的不幸的 人。他憎恶教会的虚伪卑鄙,蔑视贵族的合法的权威,鄙 夷资产阶级的污秽财富。于是他对复辟社会进行了报复性 的绝望的反抗。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民对复辟社会的抗 议情绪,但由于其是孤军奋战,缺少明确的政治理想和目标, 所以必然遭到失败。另外,于连的奋斗和抗争伤害了大贵族、 大资产阶级的利益。他们根本不准许出身低贱的于连跨进他 们的营垒。最后贵族和教会勾结,设下圈套,逼德瑞那夫人 写告密信揭发于连,断送了他飞黄腾达的前程,致使于连枪伤 市长夫人而被推上断头台,落得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于连 的悲剧,是一个出身低微的知识分子在一定条件下,才能无从 发挥、野心不能实现的悲剧。
于连死时年仅23岁。他热爱自由和生命,但为了不在贵 族面前失去平民的尊严,他拒绝上诉。当德瑞那市长提出 上诉时,于连被激怒了。他叫道:我不愿对死刑上诉,即使你 用毒药、刀子、手枪、火炭或任何另外一种方法,终结一个危害 你的生命,我也不对死刑上诉。这种硬汉,为了保持尊严,为 了不成为上流社会耻笑和侮辱的对象,宁可失去爱情、生命, 真可谓不乏英雄气概。
在那个黑暗的复辟年代,于连作为一个平民知识分子为 了争得自己的社会地位,向贵族资产阶级所作的反抗与斗争 精神是应该给以肯定的。他那难以折服的骨气,无疑在当时 具有进步意义。这也正是我们同情他的根本原因。
总之,无论从时代背景、主题、艺术构思,还是从于连性格 形成发展的全过程着眼,于连都不是野心家,而是资产阶级个 人奋斗的典型代表,是悲剧英雄。尽管他有出自野心的功利 打算,但平民的自尊和对统治阶级的本能反抗始终是他的主 导方面。虽然这种个人英雄主义不可取,但我们不应该用现 代的尺度去苛求一个特殊时代的人。在一个半世纪前封建复 辟时代的法国,个人英雄主义思潮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广大 人民,特别是中小资产阶级不满现实,要求改变地位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