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壁陡峭的山峦处,两峰峭壁的夹缝处,青苔丛生的石缝中,我沉睡了千年。当早已习惯黑暗的双眼感受到一丝阳光时,睁眼看到了一双欣喜的眼,一张稚气的脸。忘记与相伴千年的石块碎屑依依不舍,忘记与青苔相依的身体被尖槌凿断的刺痛,只一味的默念着那在我脑海里缠绵了千年的名字——卞和。
那一夜,我与他喜极而泣、满是泪痕的脸庞在明月的清辉下依偎了一夜。望着他沉睡的微笑与梦呓着的嘴角:“美玉,我寻得美玉了。”看着他幸福的脸,我却揪紧了一颗心,“此次进宫献玉,前景堪忧呀!卞和呀卞和,你竟妄想将我这满是苔藓,浑浊坚硬,恰似浑石的玉璞送予昏庸的楚厉王,唉!”
……
又是一个夜晚,那月,却不似那般圆润了。我端坐于与我肮脏的外表所不符的锦盒内,而他,那一夜间苍老了些许的卞和怔怔的望着血流如注的残肢,清泪混入浊血,伴着他的抽泣声。
……
我没有算错,那高坐于大殿之上的帝王未曾多看一眼便认定那年轻人欺骗了自己。斩了他的左腿,逐他出了楚国。
“年轻气盛,不可怨你。等几年吧,希望你会记起,我还只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璞!”
……
不知过了多少的日月,我只记得卞和他日渐苍老的脸。
厉王退位,武王登基。
那不再年轻的人又一次不假思索的带着未经雕琢的我单凭一双右腿,走出深山,走进皇城,走上大典。确如我所料,艰难的爬出了皇城,爬回他低矮的茅屋。
武王与历王,又有何差别?
……
他哭,他悔,他恨。他指住我破口大骂,却又随即抱住我失声痛哭。如一癫狂的疯者!
“玉石呀玉石,你这千年美玉呀,为什么,为什么你这灵玉却残杀了我的双腿呢?到底是那里错了呀?”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父亲的灵前哭喊,直到撕心裂肺。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青石板地上稽首,直到额前血肉模糊。“父亲呀,你告诉我,我该怎样做呀?难道真要我赔了性命,才能让这美玉得以展现么?”
我也伤心,我也痛心,卞和呀卞和,为什么你从未想过我还是一块玉璞呢?
那一夜,他哭瞎了双眼。
……
又是一番政变,文干继位号楚文王。他又一次上路了。
昨日又是夜夜减清辉,他用满是老茧的双手刺痛着我,将我抱起贴住他尽是岁月折磨的痕迹的脸颊。我不禁忆起那张稚气未退的脸庞。玉还是玉,人还是人,为何却又有物似人非的哀叹呢?
失去双腿的他吃力得爬到了皇城脚下,却无法再抬起那血肉模糊的双掌敲响城门。他无法见到那居于庙堂之上的帝王了!然而已耗了双腿的他会放弃么?
他抱着我在皇城脚下痛哭三天三夜,眼泪早已流尽了,失去焦距的双眼却不懈地流着血般鲜红的浊泪。我不禁向天祈祷:“卞和已风烛残年了,老天,可怜可怜他吧,尽管他仍忘记了雕琢我!”
……
“此真乃千年美玉?”迎着文王诧异的眼神,玉官看向弥留之际的卞和,点头称是。
“那为何不曾雕琢?”
是呀,卞和,为何你从未想过雕琢我?你曾心心念着想着要将我敬献给帝王,你曾因帝王有眼无珠而蒙羞,你曾不解为何美玉却被视作弃石,你曾哭喊着请求上天告诉答案,为何从不忆起那句古谚:“玉不琢,不成器!”
卞和左眼滴落一滴泪,是悔恨。右眼滴落一滴泪,是欣喜。
……
摆在文王面前的我,晶莹剔透如绝美羽衣,灿烂皎洁如十五皓月,洁白无瑕如腊月飞雪……
“真乃玉不琢,不成器。谁曾料到这绝世美玉竟是那顽石呢?”
“卞和功不可没,便赐这玉玺名为——和氏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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